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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島] 一場睡夢之旅

轉載自星島日報副刊(原文連結

清醒夢,又稱為「清明夢」(Lucid Dream),是指在睡眠狀態中,意識仍舊保持清醒,也就是說,知道自己在做夢時正在做夢。小息跨媒介創作室繼「邊境系列」三部曲後另一嘗試,今次就以「清醒夢」為題,開展「夢與現實」系列的首個創作。

跟以往小息的作品一樣,緣起於主創人陳冠而的個人旅途經歷:一趟尼泊爾之旅,遇上一位研究「西藏夢瑜伽」的美國女孩,加上在南美薩滿親身體驗了「死藤水」,從而引發她對「清醒夢」的探索。不斷思考對「現實」的理解,既有廣義與狹義,從形而上(甚或宗教上)、物理上、心理與精神分析學上的不同闡釋。另一個靈感來源自《清醒做夢指南》一書,有關清醒夢的導引與練習。 Continue Reading →

/清醒做夢時間/ 場刊House Programme

清醒做夢時間-場刊

https://drive.google.com/open?id=1hLOGqlvRvTJsv8rXYKQBwqxTkNUYtJYx

/我們的海/ 每周盤點 (26/11-2/12/2018):開足馬力

原文刊於立場新聞
原文連結:https://thestandnews.com/art/%E6%AF%8F%E5%91%A8%E7%9B%A4%E9%BB%9E-26-11-2-12-2018-%E9%96%8B%E8%B6%B3%E9%A6%AC%E5%8A%9B/

沒想到這個星期原來看了這麼多,但開動十足引擎,依然未能全覽想看的演出,像黃大徽的觀照系列只能看到《B.O.B.*終極版》和《壹加壹》。兩個演出中間有著某些的聯繫。《B.O.B.*終極版》重溫了當年《B.O.B.*》的一段,找來當年有份參與演出的何靜茹及黎德威擔演,《壹加壹》則黃大徽在《B.O.B.*》之後的嘗試,找來不同的舞林中人一起演出(這次找的是邱加希),透過演出去認識自己及對方。兩者都涉及語言和行動之間的關係,一個個看似簡潔清晰的指令卻可以引出不同的身體詮釋。動作經過大腦思考而產生的移動,與語言構成有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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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海/ 每周盤點 (12-18/11/2018):上天下海

原文刊於立場新聞
原文連結:https://thestandnews.com/culture/%E6%AF%8F%E5%91%A8%E7%9B%A4%E9%BB%9E-12-18-11-2018-%E4%B8%8A%E5%A4%A9%E4%B8%8B%E6%B5%B7/

文:Daisy Chu

這個星期不好寫,因為看的演出多,而且好些是可以大書特書的。但這裡只能扼要談談。

葛托夫斯基及湯瑪斯‧李察斯研究中心帶了兩個作品參加新視野藝術節。由於工作,沒法全看,只能看到首個演出《作客夜之夢》。演出將文化中心劇場變成客廳,觀眾就如到訪的客人,喝著茶,吃著糕點,聽他們說一個旅人的故事。演出結合戲劇、舞蹈與歌唱,他們說者詩般的台詞,唱的是無字歌,在進出角色之間尤如無縫接合,與觀眾直接的交流不多,但眼神的接觸卻是不少。記得去年李察斯應鄧樹榮邀請來港主持工作坊,去聽了他的講座。這次看演出,印證了他當日講述的訓練及演出方法:演員以身心內的能量去支持演出的力度,演出並非純粹的「演」,而是一種內在探索而來的呈現。十分欣賞演員對身體及演出的掌握,感受台詞中對戰爭、母親與大地的感喟。只是觀眾不一定能進入其狀態,尤其是坐在樓上的觀眾,相距較遠,比較難感受。

陳炳釗執導並整理文本的前進進戲劇工作坊《會客室》,是本周看的第二個演出。據他自述,作品構思緣起來自他在1999年做過的一個小品《Best Wishes》,當時隨機訪問了一百人,問了兩條問題,分別是:「你認為這個世界會變得愈來愈好嗎?」和「你相信你的生活會過得愈來愈好嗎?」,而這次演出開始前,觀眾要為三條問題投票,除了以上兩條(第一條由「認為」也改成了「相信」)外,還有的是「你相信香港會變得愈來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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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 世人喜歡親睹希望勝過只聞其聲——2018上半年香港戲劇選評

轉載自IATC Artism 2018年10月號
原文連結:http://www.iatc.com.hk/doc/105710?issue_id=105695

文:賴勇衡

個人從來相連於世界;意志與際遇的辯證是歷久不衰的藝術主題。回顧部份於2018年上半年由本地劇團原創及改編的劇作,可見香港戲劇工作者對「個人面對世界」這主題之豐富演繹。在藝術手法上,多重層、多視點之敘事形式,以及影像元素之運用,亦漸漸成為本地戲劇的常見特色。

命運與機遇之歌

一種香港觀眾常見的故事,就是講述個人如何在身處的環境中克服難關並達成目標,這種敘事在香港流行文化領域中十分普遍,以至於成為大眾的主流意識。本地戲劇界則力求突破這種新自由主義的視野局限,不甘只在既定的社會環境中尋求個人的改變,而孜孜探求世局本身的其他可能性。

改變世界之前,先要認識世界;認識世界之前,先要面對自我。「誠實地面對自我的慾望」是林奕華長期探討的課題,各種媒介(從繪畫到互聯網)與人際交流的現象皆反映出「人如何看自己」、「人如何看別人」和「人如何看別人看自己」之核心問題,而這次林導及編劇黃詠詩在《聊齋》中選擇的媒介則是即時通訊軟體及為此而設的人工智能程式。男主角蒲先生寫了一個給寂寞心靈——包括他自己——而設聊天人工智能程式,而這個程式當中的一個化身「胡小姐」則疑幻疑真地與蒲先生在真實世界的愛情對象有所對應。虛擬網絡世界是蒲松齡的鬼魅夢幻世界的當代版本,當世界之虛實難以掌握,似乎自己的慾望才是最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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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 2018下半年本地劇場之個人觀察

轉載自IATC Artism 2019年3月號
原文連結:http://www.iatc.com.hk/doc/105938?issue_id=105927

文:陳瑋鑫

去年俗務繁多,整體觀劇數量大大減少,但下半年也爭取時間欣賞了27個本地劇場演出,雖然當中能夠帶來實際驚喜的作品不多,但演出形式勝在多元,水準亦普遍不俗。以下綜合了一些十分個人的觀察,希望拋磚引玉,提供一個回顧與評論的角度,審視一下2018年本地劇場發展面貌。

遊歷式體驗劇場湧現
在非傳統劇場空間內上演的正式演出,近年似乎有所增加,不少本地創作者都嘗試把觀眾帶離舒適的劇場座椅,帶領他們遊走不同空間,並以不同形式與之互動。例如去年初,「小息跨媒介創作室」在牛棚演出德國劇作家 Kevin Rittberger 作品《卡桑德拉/表象終結之世界》時,就邀請觀眾在進入牛棚十二號之前,先引領他們到牛棚內不同地點觀看演出;而進劇場的《長州沿途》及藝穗會之《她和他意識之流》,也分別在長州與藝穗會的不同角落,安排了互動點(前者有二維碼給觀眾掃描以觀賞訪問,後者則有各式裝置讓觀眾探索了解更多背景資訊),觀眾亦可自行選擇看與不看在擬定路線上的現場表演。

當然,這類帶點環境劇場元素的演出,即使在香港也不再是新鮮事物,但下半年上演的《像是動物園2》與《會客室》,就為這一類非傳統的體驗式劇場表演,帶來另一種突破。這兩個製作皆沒有劃分舞台與觀眾席,但就同樣設定了一條明確路線,要求觀眾順序去完成經驗,作品並沒有直接扣連表演場地之歷史或與其有關的個人故事,而純粹將傳統觀眾的被動觀演,轉化成一段能夠刺激思考的體驗旅程。

《會客室》的創作團隊參考了德國藝團「Rimini Protokoll」的「100% 城市」系列,根據人口比例在香港找來一百位來自社會不同階層,年齡、背景、經歷與政治取向各異,但同是生活在香港的人士進行訪談。跟過往「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在牛棚演出的作品比較,《會》的野心及規模俱大,突破小劇場框框,活用了十二號單位至牛棚劇場的戶內外空間,利用不同形式展示摘取自一百個訪談的內容與後續。觀眾在各個演出/展示點,能夠透過創作人的設定,好好檢視與反思這些內容背後所代表的不同信念。縱使演出內新鮮觀點不多,但以展覽與互動劇場的形式去扣連今日社會,還算玩出新意,是本地劇場的一個重要嘗試。

至於新視野藝術節參節節目《像是動物園2》,就開宗明義定位為體驗式展覽。觀眾須根據工作人員指示,進入醫學博物館內的各個房間參與互動,從候診室、高級餐廳、家居網上直播室、檔案室以至地下夜店。過程十分倚賴觀眾的主動參與,唯每段房間之主題/敘事又缺乏明顯連繫,歷程過後只剩片碎化的畫面意象,觀眾不易整合內容,自然也未能刺激進一步深入思考,實在可惜。

素人粉墨登場參與演出
關於《像是動物園2》,另一值得一記的是大部分參與演出的,其實都是非職業演員,而且都在做著或曾經從事演出中角色的工作,包括:護士、侍應、保安人員、網上KOL及夜場DJ等。 創作團隊把擁有真實經驗的素人,放入非寫實的魔幻空間內,以認真的態度於虛構幻境內工作,呼應真真假假、在權力階級下的不由自主等議題,的確為作品加添了另一層次。

關於素人參與,就不得不提去年國際黑盒劇場節內,由「香港話劇團」負責製作的《美好的一天》及《伊狄帕斯.豬亦拍屍》。前者由北京導演李建軍創作,香港版本共找來了十九位不同種族、年齡階層,個人經驗與政治立場迥異的非演員,在個半小時的演出中,向觀眾談人生經歷、個人體會與展望。觀眾可透過選擇收音機內不同頻道,自主決定去選擇聆聽(或不聽)舞台上任何一位的故事。雖然演出的結構及形式既定,但演出內容完全由各素人演員自身出發,即場跟觀眾分享,跟《會客室》首部分的錄影訪問欣賞可說是異曲同工,把個人歷史與觀點帶入劇場,拉闊觀眾的生活視野。

而《伊》則由兩位澳洲劇場藝術家 Zoë Coombs Marr 與 Mish Grigor 共同創作,玩轉戲劇史上各式經典死亡場面,粵語文本則由甄拔濤翻譯及改編。香港版本由話劇團演員郭靜雯及文瑞興擔綱演出,每場亦有 25 位素人演員根據即場指示參演,呈現死亡之不同面貌。與前述的其他製作不一樣,《伊》劇中之素人演員並不會有任何個人分享,而只是化身成演出中的一員,聽從指令作出演繹,個人發揮有限,但有趣的是如此設計又突顯到戲劇中,演員往往為了演出效果而不得不「Say Yes」的處境,甚至可引伸成人們面對工作困境、社會制度時,只能咬緊牙關之無奈。

新一代藝團持續成長
2018 年也喜見一些年青藝團逐漸找到自己的方向,交出活力十足風格之作。由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畢業生黃俊達於2010年在法國巴黎成立,現以香港為創作基地的「綠葉劇團」,以別樹一格的形體劇場創作,過去數年巡演不斷,去年在香港新視野藝術節內上演的《爸爸》,早於 2016 年起已經到過內地不同城市巡演,也曾於日本及韓國之藝術節內演出。這齣面具形體無言劇,以簡潔準確的手法,訴說出一段感人的父子故事,進一步展示劇團成員的非凡默契,以及駕馭面具與形體戲劇的能力。這次香港版本除了在細節上有所調整,還特別加入了一些本地八十年代流行歌曲,回歸香港也不忘本土。剛於去年完成法國巴黎賈克.樂寇國際戲劇學校教師課程的黃俊達,近年除了帶領自己劇團創作,也積極參與電影的形體動作指導,以及為其他製作擔任執行導演,絕對值得繼續注意他的未來動向。

另一個近年創作不斷的年青劇團「天台製作」,成立不足五年,兩位創辦人兼聯合藝術總監李婉晶與艾浩家,跟黃一樣是從歐洲學習戲劇後來港,成團後一直致力製作具當代特色的跨領域劇場。去年底於葵青劇院黑盒劇場演出的《復仇變奏曲》,就以搖滾音樂會為骨幹,從希臘悲劇與哲思經典中取材,以神話中的家族故事作引子,探討正義與公義等議題,其加入各表演者的個人矛盾思考。舞台美學上甚有心思,純熟的即時影像/皮影拍攝、影像效果與投映,加上現場音樂演奏,充滿時代感與活力。縱使由於內容受編作形式所限,難免零散及未能夠深入探討更多,但有心以古典戲劇故事延伸至今天活在香港的思考,並且能在美學形式上繼續發揮創意,在本地劇壇已屬難得。

作者簡介:資深藝評人、媒體製作人、業餘劇團「友好戲體」創團藝術總監及「William et al. 創作研究室」主席。2015至2018年為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項目經理,專責推行「香港戲劇資料庫暨口述歷史計劃(第一期)」。

/我們的海/ 2018年下半年:我的本土劇場觀感手記

轉載自IATC Artism 2019年3月號
原文連結:http://www.iatc.com.hk/doc/105939?issue_id=105927

文:梁妍

我有一個朋友,去年六月離開香港,結束八年求學工作生活。最近,她重訪香港,她說,怎麽你們好像都有了很多變化。不是她舊地重遊的新鮮眼睛,我都快想不起,西洋菜街殺街、沙中綫、山竹、東北十三子、高鐵、港珠澳大橋、大館、被拒入境、DQ補選、佔中開審,還有,很多人的永遠離開。親歷或旁睹事件的劇場工作者,在雨傘運動結束的第四個年頭,仍在繼續他們的人生和劇場旅程:排練開台、觀衆進場、鞠躬燈熄,散場後明明如月。

《會客室》
我想,很多小劇場常客在2018年秋末的時候都進入了《會客室》,會一百個香港人。在我看來,雖然以「參與式實錄劇場」和「社會調查」之名,卻更接近一場緬懷,一次冠以香港大名的集體傾訴和傾聽,回應千禧前夕陳炳釗在香港街頭所做的跨媒介式實驗訪問。也因著前進進二十週年這個契機,劇場內外都清楚看見,歷經長期持續耕耘,前進進顯然收割了它的「前進進族」。比起年初《漁港夢百年第三部曲:大夢初醒》裡面那股消散不去的絕望感,年底藉著陳炳釗的樂觀和浪漫,我們還是重拾了一點希冀。身邊有聲音批評《會客室》終究困在自我沉溺的美好想象之中,面對越發撕裂越發複雜亦越發無力的香港社會,除了「整合」一把聲音講「一百個香港人的故事」,給不出一劑良方。今日的前進進,是不是已經失去了當年沙塼上的尖銳和批判力?於我個人,正如我自己在被問「你相信自己/世界/香港是否會變得更好」,三次都回答了「是」一樣,我傾向選擇Jill Dolan在《Utopia in Performance: Finding Hope at the Theatre》中所提出的——我們根本就應該把劇場當作「現實」。在劇場裡「實現」了的,也足以宣稱已經成為了「現實」。十六場的會客,數百人的投票,怎麽也算是一次壯烈的小圈子表態了。

《藥》《赤城頌》
《會客室》尾聲以破碎鏡面和港人日記倒影迷朦月色,如果這反映了二十年前那代劇場人的一種情懷和心志,當今這一代的劇場人則似乎不太青睞「輕巧」的底色。《會客室》之前,在那個充滿紀念性的七月,我看了天邊外劇場的《藥》與影話戲的《赤城頌》,都令我感覺沉重。《藥》改編自魯迅的同名小說,蠟製人頭被斬首,血色液體緩緩流了一地,意象鮮明。百年前的人血饅頭可治癆病的民間寓言,加插上一個佔領茶樓失敗又血流不止的年輕人故事。這種「本土性小敘事」在近年的創作裡非常常見。不過,在我看來,這個「加料」雖説連結了本地,也讓年輕人(演員)盡情咆哮,卻反而將《藥》本身的思想性和歷史感拉淡。《赤城頌》則是一個本地原創劇本,取材自真實的幼兒園斬人事件。下半年的新編劇作品中,這是我最為驚喜的。《會客室》難免仍有一種濃烈的「同溫層」感,《赤城頌》的本子卻越過了一條邊界。編劇李駿碩直言,他創作的動機是瞭解「對家」。對家,既可理解為大陸,也可理解為體制。比起宣示立場和控訴不義,他先用心用筆描摹過於複雜的人性,耐心地展現悲劇事件和政治風波中不止一面的人性,並不急著在劇終之時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在政治立場不難作出的今日香港,這種節制和耐性,我覺得尤為難得。

《復仇變奏曲》
正義這個主題,顯然在年輕劇場人的心中消散不去。《復仇變奏曲》是下半年裡我最「享受」的一個本地製作。此作令我相信天台製作將可以一個獨立的小眾劇團的身份扎實地走向更大的社會影響力。他們有風格突出的美學感覺,每次作品在舞台美學上都不曾令人失望。但讓我更有信心的是他們的勤奮和接地氣。這次的「搖滾版正義理論集體編作」,有兩個很出彩的地方:其一是中西糅合之渾然一體,其二是「家庭視角」的切入。劇場不乏重新對希臘經典的演繹,我過去看的很多作品,美是美矣,但總不切身。但今次,天台製作將遙遠的希臘悲劇轉成家庭悲劇,將人性善惡、倫理抉擇乃至城邦正義,放入家庭關係中切割,對於香港普羅觀眾而言,親切感和說服力一下增強。即便此作的哲思性仍有很大空間發揮,但若以劇團本身追求的社會教育這個層面而言,已是一次相當出色的里程碑作品。

《狂人》《被動式》《我們的海》
這三個作品來自我會持續地追看的三個導演:黃俊達、方祺端、陳冠而。他們的路子顯然非常不同,關心和聚焦的議題不盡相同,作品的質感亦各有風格。比起《爸爸》,黃俊達在《狂人》(不規則版)注入了更複雜的調度,用非中國背景的演員闡釋近代中國經典《狂人日記》,在我看來是延續了他對於「共性」的探討和思考。《被動式》關乎1984,關乎災難時代的愛情,若要求年輕的演藝學院學生帶出那種荒誕、漩渦和無奈,是頗具難度的。在我看的場次不少人中途棄場,我很能理解,因為戲本身很「難看」,像不斷地在「磨著」觀眾。我事後回想,如果這是導演的用意,那他太成功了。雖然同為關心肢體的導演,陳冠而又和黃俊達不同。假若黃俊達在《狂人》中試圖呈現「去文化」、「去歷史」、「去語境」的身體,陳冠而在《我們的海》則把她的舞者嵌入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大背景之中。《我們的海》(未來篇)中的白衣人形,在西環碼頭長廊上遊走於居民和觀眾、日常與超現實之中,仍帶著一種角色和身份。從《七天七夜》到《我們的海》,關注延續,作品感覺也更舒展而深沉了。

《墨迷宮》
《墨迷宮》在年末上演,文字透出的迷人而尖銳的智性,強烈到幾乎無法躲避,讓都市之人必須誠實自省。俞若玫應該是劇場内少數可以掌控如此智性的文字而又不離地的創作人了。公路、公厠、公園——單是這三個空間的選取本身就可看出作者流連於城市時將目光置於何處。文本意象密集,「一模一樣的虛綫」,詩意中不時流露出控訴和憤怒。導演梵谷打亂文本,將線性分割的三個故事並置於同時性的舞台空間,將文字中的情感轉化成身體的律動,三組人物——剪紙女子、虐情男女、高速公路上的阿伯和女工——仿若平行世界卻又互有呼應。明明如此沉重,最後卻不是「絕望」。人仔叔叔一身泥土色,緩慢在場内行進挪動,「文明的孩子,閉著眼大笑」,即便天真卻不幼稚,反卻有種長久的謙卑,燈熄仍不滅。

後記:2018年的下半年我看了本地劇團作品共49個。除了以上,還有好些暫且歸類為「社區性」的作品,如《天虹戰隊》、《雙環記》、《漂》、《六十分鐘飛車黨直播現場》,還有一組剛好都是女性主題/主導的,包括《胎story》、《女部屋》、《她媽的葬禮》、《瑪麗皇后》、《傷逝如她》。我相信這兩類的作品在未來一兩年仍會繼續在大小劇場上演,前者尤甚。我會很期待,將來某一日在前一類裡發展出類似《五段小品》那種以劇場手段顛覆我們對某一人群習以為常的看法的作品,而後一類裡發展出可以對壘《親愛的,胡雪巖》的格局完整的陰性敘事。

作者簡介:愛書,愛智慧和藝術,更愛生命本身。

/我們的海/ 我看2018年下半年香港戲劇

轉載自IATC Artism 2019年3月號
原文連結:http://www.iatc.com.hk/doc/105940?issue_id=105927

文:江藍

2018年看戲是頗滿足的。滿足是因為有許多不同風格及題材的作品出現,而且水平不差。下半年的感覺猶佳,不論重演還是新作,另類還是傳統,都有值得注目的作品。

重演發掘更多可能

這幾年康樂及文化事務署調整政策,讓本地叫好的演出有機會重演,之前錯失了的觀眾有機會欣賞這些作品之餘,好些藝團或創作人亦藉著這個機會對作品重新詮釋和挖掘,甚至推出不一樣的新版本。在這半年期內,看了好幾齣重演作品,各有特色。

當中最叫人驚喜的是鄧樹榮執導的莎劇《馬克白》。他重構自己2015年的作品,改動不少。之前聽過在歐洲巡演時已有下半場男女主角的「易身而處」。現場看演出,雖說兩人穿上對調了性別的衣服,但鄧樹榮並沒有刻意要求他們扮男或女,而是以表達角色的情緒和心理為主,以「自己」來演繹。看到鄧樹榮不斷挖掘表演的可能。這版本沒有了撐傘的段落,卻在完場時引了一段毛澤東關於文藝作用的說話,將演出一下子抽離,而拉闊至社會甚至政治層面。儘管有些處理,如代表馬克白兩夫婦內心陰暗面的黑衣人的運用,見仁見智,但鄧樹榮不求穩當,積極探索同一文本/演出不同演繹及詮釋的可能,其實正是藝術家應追求的方向。

面向社會追求突破

「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劇季.夏」中馮程程的作品《甜美生活》,是她近年作品中個人最喜歡的一個,看到她在運用現場音樂/音效與裝置式舞台設計上的拿捏日漸成熟。雖然,身兼編劇及導演的馮程程說,這是她嘗試捕捉終結與再生的關係的作品,但我也從中看到創作人不斷追求突破的意圖,同時對社會現實的回應:打算到泰國生活的年老父親、到處遊歷的女子,與被困在壞了的地鐵車廂內、父親出走的女兒與丈夫的緊密對話,展示了當今城市人活著的壓力,對於生活在困局內的香港觀眾,很能引起共鳴。而文本上,上半場的沒有焦點與下半場的聚焦形成強烈對比,文本及劇場處理具體地呈現了這兩種不同的狀態,散焦與聚焦的兩極處理,令題旨更見立體。

雖然在別的文章已有論及,但談到去年下半年重要演出,自己認為仍不得不提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另一作品、陳炳釗執導並整理文本的《會客室》。針對傘後香港社會狀態及問題的劇場作品,近兩年陸續出垷,但《會客室》並非純粹個人創作,而是由一百個人的訪問出發,探討在政治及社會撕裂的情況下,香港市民對自己、社會及世界當下及未來的看法。儘管光譜可以再闊,但訪問對象已包含了不同階層、年齡及族裔,嘗試讓兩傘運動後撕裂的社會各方來一次會面,叫人欣賞。而且,在普遍的悲情底下,創作人沒能提供化解的答案,但在相信人性的前提下,也嘗試帶出希望。

呈現不同劇場視野

「香港話劇團」及西九文化區合辦的「香港國際黑盒劇場節」也是去年下半年很值得一記的事件。雖然自己只能看到兩個海外演出,但從節目編排及周邊活動的設計,可以看到劇場節整體策劃以提供不同劇場視野為出發點。內地「新青年劇團」的《美好的一天》,香港話劇團與澳洲創作組合「post」的《伊狄帕斯.豬亦拍屍》,分別以素人演員自身經歷和經典劇本來創作演出。該節也邀請視覺藝術家程展緯來主持關於虛實的工作坊,而意大利「Motus」的《中性》(MDLSX)和米羅.勞(Milos Rau)的《五段小品》(Five Easy Pieces)兩個海外演出,同樣展示劇場虛與實之間的模糊界線。

我們需要更多不同的觀點和視野的劇場演出。而去年也有多個以聲音導航的戶外演出出現,較值得注意的是當中著重觀察和關懷香港這城市的作品,包括「小息跨媒介創作室」的「《我們的海》島嶼幻想曲」和「她說創作單位」的《六十分鐘「飛車黨」直播現場》。前者以過去、現在及未來三個時間,分別在西貢、石塘咀及油麻地三地展示香港的歷史,及想像中的城市未來;後者則以葵涌、汀九一帶的碼頭、海岸和大橋,來展示夢想與城市發展的背後故事。觀眾帶著耳機,走在街上,隨著聲音去發掘和想像腳下眼前這片地或海或橋的種種。兩個作品內容雖然完全不同,但同樣地喚起觀眾對城市歷史及發展的思考。這類演出形式緊扣內容的創作,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也期待更多同類作品出現。

《我們的海》(攝影:Henry Wong @ S2 Production)

作者簡介:評論人,致力以文字紀錄劇壇現狀。現任IATC(HK) 劇評人獎、香港舞台劇獎及香港小劇場獎評審團成員。

囚禁在香港這大牢籠 舞台上探尋生存之道

文:若水

大館,縱石牆磚瓦裡埋藏著警署與監獄的前世記憶,昔日的沉重氣氛已不復再,現已成為一遊人熙來攘往的藝術場所。在黎蘊賢(Orlean)得知要為賽馬會藝壇新勢力策劃一個在此上演的節目時,她找來不同藝術家參與及聊天,卻驟然發覺:「這些藝術家所關心的議題,彼此竟是共通的。」他們包括黃俊達、綠葉劇團、林俊浩、楊浩、Jabin、胡境陽、陳冠而、李穎蕾等不同媒介的創作者。

也許,與其他香港人所關心的也是相連的吧?畢竟我們都活在香港:一個被稱為東方之珠、外表亮麗繁榮的城市,惜內裡問題卻一籮筐:貧富懸殊、自由收窄、謬事頻生……再加上大館作為監獄的歷史背景、一個曾經封閉及與世隔絕的場域,自然引發藝術家們對相同議題的關注——如何找到自由的出路、又如何去生存。

於是Orlean為這個節目取名《風平草動》。這城彷彿無風無浪,底下卻蘊藏太多暗湧。當意識到矛盾存在,噪動油然而生。即使蓋上多堅硬的石屎地磚,野草總能從縫隙裡冒頭生長;就像無論環境有多惡劣,藝術家總能找到空間表達,而其創作不輕易被他人控制,始終強頑如野草。而在今次,他們更會進行跨媒介的合作,拓展自身在舞台上的可能性。

楊浩:自嘲的藝術

當代舞舞者楊浩於2007年從大陸來港發展,雖獲得獎學金,但與很多香港人都一樣,皆為生計而頭痛,一熬就是十年。今次他在「風平草動」中創作出《浩浩傳奇》,和編劇胡境陽合作,希望訴說自己在港生活的故事。

「記得有一次,我老婆說我很搞笑,跟我說不如嘗試做棟篤笑(Stand-up comedy)吧?」這對楊浩是個極大的誘惑,「作為一個舞者,之前都是做相對嚴肅的演出,但其實很想嘗試認真地搞笑。」他想到Pina Bausch能以舞蹈劇場(Dance Theatre)演繹舞者的故事,於是他就想:不如我也結合當代舞與棟篤笑,為自身故事發展Dance-Up Comedy吧!

於是《浩浩傳奇》就這樣開始了。楊浩飾演的浩浩一登場,就是個看似非常快樂的人:「如果你們大家努力的話,總有天你可以像我一樣成功的!年紀輕輕如我,未到40歲,就已經可以賺到8000元!(笑)但不是這個月,是上年,還有工可開的時候(再爆笑)!」

《浩浩傳奇》製造笑點的秘訣在於自嘲,意圖將坎苛的生活說成笑話。「我沒有能力去講偉大的詩篇,我只是想娛樂觀眾,並希望令原本一件很悲慘的事情,轉化成正面的東西。」《浩浩傳奇》的寄望雖微小,但動人之處在於易引起港人共鳴。所有懊惱縱平凡,不外乎生計、窮苦、無自由,但不能否認這是很多港人面對的困境。

「如果觀眾能從這歡愉的表演中獲得一些哲理性的領悟,那就最好了。」大概那份領悟,其一在於自嘲的藝術吧?這和港人應對荒謬現實的態度有著微妙共通點——每每在令人憤慨的社會事件後,網路上總湧現叫人捧腹大笑的二次創作,那同樣緣於港人於逆境裡的自嘲。彷彿通過自嘲,就能從絕望裡重新獲得忍受荒謬與逆境的動力。

「反正有些事情始終無法解決,就不如先笑一下吧。」無論是港人還是楊浩,這份自嘲即使暗藏一份無奈,但亦蘊含著一份豁達的力量;這份力量足以衍生創作,足以激發出更多可能性,然後支撐人繼續生存下去。

綠葉劇團:奇蹟的盼望

和楊浩的自嘲有點相近,黃俊達(阿達)和綠葉劇團同樣期望以「笑」來對抗現實。只是引發笑點的方式有別,阿達採用的是偏離常規的唱反調。

秉持他們一路以來的創作路向,其新作《恨鐵不成鋼》繼續以形體動作為主調,卻首次起用全女班演員,「若提起鐵與鋼,人們總第一時間常起男士,但我們今次想找女士演繹這兩種金屬的形態,看看有甚麼可以發生。」

除此之外,他們也作了多種反常的嘗試,包括在陸地模仿韻律泳、整班人練習向後行——當中沒有富邏輯的故事性敘事,這流動裝置帶點超乎人預期之荒誕色彩。亦因此,恰恰可呼應香港的瘋狂現況:「很多事情的發生都不乎人的意願,那是我回來香港後的一種感覺,可謂『恨鐵不成鋼』吧。」

恨鐵不成鋼,是黃俊達評價香港現況的一個statement。他認為,直接如工程的鋼筋不合規格,間接如家長不斷催谷子女學東學西,卻反而摧毀了學習——這變質社會偏愛與常理唱反調。於是阿達就將這statement延伸成為今次的演出,並以各種反常設定突出主題。

《恨鐵不成鋼》裡的恨,總帶有失落情緒;唯有趣的是,這班女演員並沒有令人失望,其表現尤如真的將鐵鍊成鋼,效果令阿達驚喜:「人們總愛以溫柔形容女性,認為她們是柔軟的,但今次演出會令你覺得她們很堅強。」彷彿意味著奇蹟可能發生,希望始終存在。

「起初的概念是,想講人們如何進來這個監獄,又如何離開。」阿達說,「我覺得離開是重要的,因為想這演出給大家一個盼望。」即使渺望、即使看似不可能,在這森嚴而無盡的監獄裡,至少要有離開的盼望;即使最終失敗了,都畢竟曾有過希望。

Fee、Jabin:直面末世的誠實

「只是我覺得,我完全不想要一種虛假的樂觀。」認為世界猶如監獄的不只阿達,還有劇場創作者陳冠而(Fee)和唱作人Jabin Law。只是他們相較敢於盼望的阿達,更傾向於看清現實的殘破。「我覺得一定要知道現況有多壞。畢竟這世上就是存在著極多骯髒、殘破、醜陋的事。必須要承認這事實,不然覺得所有事情都是虛假的、膚淺的。」

阿Fee首次與Jabin合作,創作出結合音樂和形體的劇場作品《樂園(終章)》。作品的緣起,來自於野草的意象。「說起野草我就想起余秀華。她不會真的出現在作品裡面,卻是我的靈感來源。」余秀華是位腦癱詩人,她狂放,從不害怕用一些狂野詞彙去傾訴被形容為『蕩婦體』的情感;她生於農村,身體是扭曲的,認為自己一點都不美,但生命力卻在她筆下的詩句迸然爆發。尤如從泥土冒發的小草,風怎樣吹都擋不住它的生長。

「此後我再想到另一位與她逆反的人物,就是林奕含。」台灣作家林奕含,被網友稱作「漂亮寶貝」、「怪衣千金」,樣子甜美、家境優渥、自小成績名列前茅。相較余秀華,林奕含彷如一塵不染的存在。惜因疑被性侵而患上精神病,最終自殺身亡。「她們表面上是逆反的,但內在可能有很多相通的關連。她們都透過文字創作,去突破一些在現實裡無法突破的事情;而身體和性都是與她們關係密切的議題,令她們很掙扎。」

Fee嘗試將這兩位女性的形象,放到是次演出的兩位女演員身上。而在同一個台上,將會有Jabin所創作的音樂。背景是大館這曾是監獄,現在卻浮華得猶如主題樂園般的場地。惟與《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裡意味的「樂園」相近:它的外型這麼得體整潔,看不到的地方卻遺下了痛苦不堪的歷史。乾淨與骯髒的對照,成為了主軸,貫穿起演員、編排、音樂與大館這個場域。

還記得,林奕含是這樣形容《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如果你讀完後感到一絲一毫的希望,我覺得那是你讀錯了,你可以回去重讀。」大抵有著相近的絕望感,Fee和Jabin將這名為《樂園》的唯一演出定為「終章」,沒有之前亦沒有之後,全部編排都瀰漫著一種末世氣氛。

末世彷彿是一種消極想像,但Fee認為不是,直面它可以是積極或實在的態度:「廣義來說,如末世等同於人類的滅亡,那我覺得頗不錯;若末世意味著地球的毀滅,那我認為這天始終都會來,這不是我關心的事情。

「比起以上,其實我更關心現在活著的人在做甚麼。」

林俊浩、李穎蕾:我們一起面對

活著的人在做甚麼——關於這命題,除了Fee,演員及編劇李穎蕾(阿蕾)亦有所感,只是她們的著眼點不同。Fee著眼於余秀華和林奕含兩位試著用文字突破自己的人,但阿蕾就聚焦於一班被圍困的人。「在現實社會裡面,很多人明知那選擇是痛苦的,但因為沒辦法改變,唯有繼續煎熬。」被囚於香港這個大牢籠,很多人都身不由己,因為租金、生計,只能營營役役的每天過活,在未合心意的生活中掙扎求存,無可奈何地勉強自己,只為找一條出路。

大抵因找得到現實與文字裡的連結,編舞及形體導演林俊浩(Ivanhoe)和阿蕾都被卡夫卡的短篇《為某科學院寫的一份報告》所吸引,希望能將它小說改編成舞台作品《報告1》。《為某科學院寫的一份報告》講述一隻非洲猿猴被人捉到歐洲,被囚禁於小小的籠裡,它只有兩條選擇:一、是維持本性像一隻猿猴,卻終生被囚禁於牢籠裡;二、是違反其本性,學習並模仿人的行為,通過異化以找尋出路。

雖以這篇小說作參考,但《報告1》有不少地方都與原作不同。原作小說只有一個角色,就是身為敘述者的猿猴;但《報告1》將會有三個人物,人物不只會參考原作裡的猩猩,還加添了一些演員及創作者的特質。敘述的角度不只有獨白,還有更多不同變化,同時引入了大館這場域的語境,進一步突出主題:「大館曾是監獄,是一個疑似要人『改過自新』的地方。像小說裡的猩猩都想有新生活,於是去改變自己的本性。故小說與監獄的語境其實互為扣連。」

透過這個演出,Ivanhoe和阿蕾都有相似的願望,希望能讓觀眾有空間去反思自身,了解、承認及面對自己的感受。過程裡可能會發現悲傷、痛苦,但他們想讓觀眾知道:「不是只有你面對這份痛苦,其實周圍的人都在和你一同面對。」

一起面對,也許亦是策劃《風平草動》的動機吧?畢竟要在牢籠找到出口,談何容易。然而通過創作去分享、交流想法、觸發思考,即使未清楚出口的方向和距離、即便在掙扎當中跌跌撞撞,亦總算可在一起同行探索的過程中,互相支持與安慰。

平靜下的無可阻擋的強悍——「賽馬會藝壇新勢力」壓軸呈獻「風平草動」

文:林琬娸
(按此原文連結)

野草無比強韌、不畏艱難、在任何惡劣環境下均能生存、探尋一己空間的特質。在黎蘊賢策劃及監製的跨界演出《風平草動》中,將有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精彩呈現。該節目是香港藝術發展局「賽馬會藝壇新勢力」內的壓軸活動,集結四組不同範疇的藝術單位,於本月25-28日在大館的監獄操場內演出。黎蘊賢首先分享說「我並不是一開始便擬定了議題,才找來各表演單位創作以切合主題,我認為這籌劃的方式缺乏互動及信任。無論是表演團體或其形式都是透過不斷地溝通,交流彼此在同一時期所關心、憂慮或興奮的事情,例如對社會、自身、周遭的限制規範,以及尋覓生存意義等,各自坦蕩面對及承認纏擾內心深處的表述。在大家的想法裡找一個串連位、共通點,再想一個適合的主題來命名。」故《風平草動》實是結合了各參與者的所思所想才確立。此標題無疑令人聯想到風吹草動或風平浪靜,加上偌大的大館建築空間予人安穩平靜之感,與各表演藝術家按捺不住潛藏於心中的焦躁不安形成強烈的對比。「小草給人看似是柔弱,實際是堅強無比,就算在絕處也可以逢生。其頑強的生命力,以及拼命掙扎求存的鬥志,望能寄語和鼓勵各藝術家永不言棄的精神。」

展現按捺不住的生命力及創作精神

野草,亦予人難以控制之感,與藝術從業員何其相似。揀選大館作為演出場地,除了以上提到細密的感情配合外,實際的考慮決策更是非它莫屬。「大館作為一級歷史古建築群,在完成修復重新開放後,給人興奮期待的感覺,其寬敞舒適的空間能容納多達150人在操場觀賞表演。有別於過去兩年我獲委約策劃的兩個戶外項目,分別是在尖沙咀梳士巴利花園舉行的『大觀圓』— 洪強 x 張藝生的歷驗式裝置與演出,以及於中上環街道發生的『游山行』系列。這個游走在城市街道的活動團,只能在兩個週末舉行,團員人數也限制在三十名以內。在如此有限的情況下,效益實不能說得上顯著。然而已蔚然成為打卡熱點的大館,其觀眾流量自是不用擔心。所以,作為統籌所顧慮可不只是概念,從行政到實際操作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考量。」

演出場域突顯現實的荒謬

和其他三組演出單位不同,劇目《恨鐵不成鋼》由綠葉劇團的黃俊達一人作主導,他解說「有別於論點十足的《狂人》在探究到底甚麼才是瘋狂,今次在回應身邊所發生的種種奇聞異象時,我希望在心平氣和、不那麼緊張的氣氛下平靜地展述。就好像現今新聞已不能用常理去理解,那我們又可否試圖合理化不合邏輯之事。既然現今世道充滿框架,在不癲狂、不暴力的主張下,又能否苦中作樂,在抗衡下尋回失去的笑點和樂趣。故今次旨在塑造畫面,開放對話,沒有絕對的故事情節。」演出其中一段的背景為操場內的一幅大牆,黃俊達最初的構思是一行人中有人能成功爬牆逃離現實,唯意念未能實行。吊詭的是這和主題所表達想走卻又走不到何其吻合,現實確是更為諷刺。「既然未能飛天,那就試圖遁地吧!我現正想像放一塊布在地上,從而表現出脫離的狀態,而當中不一定是肉體的掙脫,也可以是靈魂的獨立」黃俊達今次安排全女班上陣,望能展示女性剛強堅毅的一面。事實上無論是表演者或參觀者在前身是監獄的大館內自由地遊走,這當中不是滿佈了矛盾與衝突嗎?權力從來不是重點,人性才是。」

由黎蘊賢撮合的Jabin Law和陳冠而事前並不認識,是最後才成隊的組合。《樂園 (終章)》並不含敍事性質,Jabin用音樂來顯示狀態,而陳冠而則以形體來展述。大家關係互動,互相探索磨合。在構想的過程中,彼此坦誠相見,說出困惑煩擾心中之事。陳冠而語氣堅定地表示:「概念末日感十足,自己都被荼毒到全身負能量,好像開心不起來。人類既深知末日已到來,卻又無能為力去反抗,甚或可能是期待它的降臨。無論是現時身處的資本主義,還是步向摧毁滅亡的生態環境,或是令人喘不過氣的社會常態,我希望都能在節目內展現這無力感。操場內有四棵大樹,除了Jabin外,另外還有三位音樂家各據一棵樹下演奏結他、低音結他及敲擊樂器。兩位舞者在當中穿插表演,訴說的可不只是靜止一幕的狀況,而是探索內心的音樂體驗。」Jabin認同着說:「大館就像是滿佈金光璀燦的末日,酒客歌舞昇平、熱鬧地幫襯着營業至凌晨的館內酒吧,如此有今生沒來世、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態度,不正是感召到末世的來臨嗎?整個建築物又好像是主題樂園,過度的裝修粉飾,大大地限制了想像。眼看這麼奢華寫意的地方,再細想它從前是一個怎樣立足處世之地,想來不是可笑至極嗎?於世上嘲諷之事確實無其不有、見怪不怪。」

林俊浩的《報告 1》改篇自卡夫卡短篇小說《為某科學院寫的一份報告》。「這個想法於六年前已在腦海裡發芽,但那時自覺未是合適的時候。」他解釋說:「所以不是因為黎蘊賢找我才去創作這個節目,而是先有作品,當中的上文下理更是和外在環境不謀而合。例如小說中提到被捉拿監禁的猿猴,這不就和曾經是監獄的大館一致嗎?」於是置身牢獄的觀眾,無不相信作品的真實質感,他也不用再搭建監房,觀眾自身已半空踏入自我催眠的狀態,奮身投入環境,無疑更能集中欣賞故事的內容。「故大館可謂不二之選,不單牢房貼題,其活化,更帶給觀眾新鮮有趣之感。在構思初期曾有想過回到劇場演出,唯場地空間充滿習性,了無驚喜生趣,所以不想重複。其後再構想在博物館內表演,及至去年初黎蘊賢邀約演出時,赫然驚覺非大館不可。」李穎蕾補充說:「我們強調自然而為,着墨的不只是大自然或其運行的生命軌跡,還有依據演員們的個性及特質,讓他們以最舒服自在的方式表演。在撫心自問檢視到底自己是一個甚麼樣的人的同時,窺探對方又是怎樣的一個人。憑著他們最自然的慣性動作,即時反映及知道文本該如何寫下去,章節如何發展才是最適合、理所當然,這大大提高創作的效率。」

最後一對在黎蘊賢穿針引線下互相認識的胡境陽和楊浩,大家一拍即合、頗有相逢恨晚之感。楊浩還在思考用詞時,胡境陽已如他肚裡的蟲一般,知曉他想說甚麼,幫他完成餘下的句子。胡境陽認為「棟篤笑當然是要由表演者按自身體驗親自去撰寫文本,要不然演繹起來就沒有貼身、親歷其境之感,那觀眾也難以投入、缺乏共鳴。故我只是以觀察家的角度,從選材至結構上給予意見,如這議題火爆,觀眾定必有反應,可加以表述。題目命名為《浩浩傳奇》是楊浩強烈要求的,眼看他那麼堅持就這樣吧!」楊浩解釋說:「這表演為半自傳式敍事,細數我頭二十年在內地的成長,以及其後移居香港十年的文化衝擊。除分享如何在港掙扎求存外,對身份的認同也充滿疑問。棟篤笑由自己的所見所聞出發,帶嘻笑怒罵的自嘲、欲哭無淚的無奈、看自身的矛盾,卻又自覺擔心不是一個很强的主題,故引用傳奇二字望能帶出內容極其震撼的錯覺或假象。將當代舞結合棟篤笑是希望能打破普羅大眾認為舞蹈必然是抽象難明的迷思,因為這樣才顯得有深度、內涵和氣質。運用棟篤笑這一貼地的媒介,望能成功地和觀眾聯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