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程程/
我抱著Sarah Kane的文字離開《448個黑色姿勢》的現場。回家路上,反覆回味這個由郭嘉源和陳冠而創作的作品,嘗試了解到底是文本中甚麼東西吸引著他們呢。即便陳冠而早跟我說,選擇這個文本只是一個偶然,但我從這個偶然的產物中所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我看到的是利用Sarah Kane《4.48 Psychosis》這個文本所作出對劇場的一次實驗。文本獨特的形式和語言被創作者看中了,去實踐他們對於一個能夠帶動想像的舞台形式的追求。這種追求應該是先於這文本而出現的。早於二人前作《旋轉,三途川》,一種詩化的表演形式已經萌芽。我同時又看到因為文本中的節奏、詩、情感,引發了創作者強烈的對於演繹它的慾望;演釋是介乎對文本的剪裁與聯想之間,自制地不作借題發揮,而是從提取出有利於實驗形式的元素之上,繼續在一個以營造意象為軸心的舞台上找出文字和形體的位置。
尤其喜歡創作者利用空間來營造的幾個瞬間。開場的「灰白走廊」,一個扭曲的身軀無力地靠在觀眾席最高位置的走道上;在夢囈般的聲音拼貼濃罩下,女子拖著浮游的腳步,向走道另一邊的長廊無目地的進發。一種無比的孤獨感,為往後演出設定基調,恰到好處。在另一個片段,兩個女子走入兩邊觀眾席遙遙相對。在有限的燈光裡,她們孓然一身,一個像在自己的暗黑房間中麻木衰憊,另一個像被困於自己的內在情感,哀慟啕哭。一動一靜,裡外觀照,將自我矛盾的痛楚徹底地傳送至夾在二者其中的觀眾。到最後,兩個人無論如何都是被診斷和觀察的對象,一如那狹窄的射燈對她們所作的定義。
在《448個黑色姿勢》,這樣的靜、止,相信最能提出文本中那份強烈的孤獨感,並結合到空間形式的表達。更多時候,演出以六個女子的形體演繹和場面調度,來處理文本中有關診斷/被診斷、理智與崩潰的部份。燈光、動作編排和以重覆來開展的結構,顯得相對工整,理性得甚至有點抽離;加上表演者的技巧與能量不足,讓一時濃烈的情感流露,難以停駐、迴響。文本原有的結構,像散文像詩,文字中有音樂有圖案,有論述有叙述。這個開放性文本,雖然沒有事先固定語言行為的形式,但你會了解獨白、對話、意念其實在來回穿梭。由一百開始以七倒數的一組數字,先是散亂地被列出,到戲末則順序靠左排列整齊──如果文本的結構是想呈現甚至擾亂劃分現實、想像、不同心理狀態的界線,如果它的形式就是它的內容,那麼,六人群戲的調度和段落之間的連繫,就有更活潑和跳躍的必要。
有說Sarah Kane這個文本,結構如經精心切割的鑽石。從《448個黑色姿勢》的處理來看,呈現這顆鑽石並非是創作者的重點。對他們而言,追求自己相信的表演形式比招喚劇作家的魂更為重要。如是,戲末以蘇菲旋轉來演繹「請打開帷幕」這Sarah Kane的絕筆,就不足為怪了。蘇菲旋轉讓身體與心靈合一,帶人走向精神上的昇華,對於一直被埋於存在之深淵的劇作家、「一具破碎的木偶」、「一個生在錯誤的身體裡的人」來說,這彷彿提供了一個異常肯定而正面的答案。
打開帷幕,這群年青創作者把Sarah Kane留在頃刻,然後繼續走在他們的探索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