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舞評:靠邊站《之後,沒有詩》與小息《從機器走出來的神》

陳冠而X甄拔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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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邊站《之後,沒有詩》

米蘭.昆德拉所說的「indifference」,一種無動於衷的狀態。

看靠邊站的舞劇《之後,沒有詩》的同時,我沒辦法不聯想起我同時正在排演的另一個短劇《七個猶太小孩》。《之後,沒有詩》的宣傳單張與場刊裏印著:清洗-穿衣-集中營,我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與納粹時期猶太集中營有關的作品。而英國女劇作家卡瑞.邱琪兒(Caryl Churchill)的劇作《七個猶太小孩》(Seven Jewish Children),則是2009年時為回應以色列軍隊以搜捕恐怖分子為名,大舉轟炸加沙地帶,造成大量平民傷亡的事件,以短短兩星期寫成、邀得英國皇家劇院以一星期排好並上演的短劇。

我們帶著《七個猶太小孩》到大專巡迴讀劇,其時有不只一位觀眾回應說,如果這是劇場對應社會議題的一個例子,以巴衝突對香港觀眾來說未免太遙遠。我當時的感覺是有點錯愕──我從來不覺得這些事件遙遠,儘管發生的地方的確是在我們的千里之遙,可是那種普世性、那些潛藏與蔓延的暴力是共通的。

《之後,沒有詩》舞劇中主要呈現一段濃縮的集中營生活,囚犯一個接一個的,重覆相同的動作,人如同工廠中的貨品,在輸送帶上,依照劃一的細碎工序,成為沒有名字、沒有特徵的物件。在場刊中拔濤的文章則為作品拉開一個更宏大的寬度,談到集中營並不是歷史中的一個特例,而其實是和我們息息相關的,甚或過去根本沒有逝去,時刻與我們共存。可是這一個延伸出去、更為遼闊的視角並沒有在舞劇本身裏面得以呈現。所以場刊裏拔濤說希望發展成一個長篇的舞劇,我是有所期待的,因為這次的環境舞蹈確然只像一個序。

同時期參演的另一個同為卡瑞.邱琪兒的劇作《遠方》也是談暴力、權力與宰制。《遠方》是三幕劇,可是三幕劇迴然不同,頭兩幕是較寫實的二人對話,到第三幕的「世界大戰」卻充滿意象符號,「大象投靠韓國人」、「向電腦programmer、拉脫維亞牙醫施放毒氣」乍看會讓人摸不著頭腦。在座談會裏,導演馮程程談到,在排練與文本分析的途中,他們嘗試以資料搜集的方式,解拆第三幕裏大量出現的不同意象符號,例如有一句是「他們是被大頭針殺死,被咖啡殺死」,考慮到劇作寫成於反世貿運動的高峰期,他們認為大頭針是隱喻全球化下被擠壓的製衣工人,咖啡則是指不公平貿易下備受壓迫的咖啡農。

可是資料搜集歸資料搜集,在演出的短短數十分鐘,如何能夠把作品裏的深遠含意呈意在觀眾眼前,並且拉近與我們生活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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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構思、排練到宣傳,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講集中營?其實,《之後,沒有詩》(下稱《之》)說的是權力如何剝奪、宰制、撕裂個人的故事。舞者及演員在劇中的掙扎、反抗與無奈接受,如果留心的看,應該會覺得似曾相識。個人無可避免地被資本主義宰制,不正是這種狀態嗎?所以,將歷史或世界大事拉近與我們生活的距離,可能要靠呈現處境、狀態,或在劇中加入熟悉的符號。平板的敍事,很難令觀眾投入。

不過,香港人傾向只顧面前的方寸之地,懶理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我以為,「發生在以色列的事未免太遙遠」的想法,是一種欠缺想像力的表現。

現在看到的《之》,是我構思中長劇的一部分。長劇會用更多文本,形體表達可能有些不同,思考也許朝個人在集體暴力的責任這個方向發展。不過,做了這齣戲之後,醞釀中的想法開始發生變化。現在還不好說,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看《從機器走出來的神》(下稱《從》)時,不住在想,郭嘉源與陳冠而都好像在文字與舞蹈(形體)之間苦苦掙扎。我是文字出身的,所以在排戲時也深有感受。《從》中的尼金斯基,之所以不能呈現,甚或註定扭曲,都好像是語言所造的好事。由一開始錄音機控制身體,中間的失語狀態,到結尾要以撕掉書本及拆毀錄音帶作逃脫,處處看到導演的掙扎。但吊詭的是,《從》懷疑語言,但仍然仰賴語言推進劇情。導演對語言在身體(舞蹈、形體的載體)的既愛且恨,可謂一覽無遺。

排戲時,我啃讀舞評家Jochen Schmidt寫的Pina Bausch。當中提及舞蹈(身體)與戲劇(語言)的永恆對立,頗惹我疑竇,真的必然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