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正健/
英語中有hear和listen之辨,hear指聲音進入耳朵,listen才指聽到聲音的內容。法語中也有類似的區分,用羅蘭‧巴特 (Roland Barthes) 的說法,entendre是生理上的「聽到」,écouter則是心理上的「聽」。entendre意味著一種動物性的聆聽,巴特舉例說,一隻兔子聽到敵 人來犯的聲音,跟一個人聽到上心人的腳步聲,兩者之間沒有分別,都只是引起聆聽者的警覺,而沒有內容上的差別。而écouter則是一種心理活動,人們會 把聲音視作符號,並跟某一理念相對應。用符號學的說法,聲音跟理念之間沒有必然對應關係,正如我們可以把這個動作稱為「聽」、「listen」或 「écouter」。
《旋轉,三途川》是關於聲音——嚴格來說是關於把écouter減省成entendre的聲音狀態,最起碼,創作是從這裡開始的。三途川是日本傳說 中生死兩界之間的河流,三位核心成員陳冠而、郭嘉源和羅潤庭以此為喻,暗含了「邊緣」、「越界」和「尋找」的創作思路,試圖將作品看成是一場生命儀式,忽 略聲音中的符號意義,把écouter減省成entendre,藉著劇場,讓我們回到法國精神分析學上所謂的「想像域」(imaginary order):前於符號系統的意識狀態。
從這個創作起點看來,《旋轉,三途川》勢將要顯現出一種心靈上和藝術上的未知數,或者說,創作者將要展示一場以劇場探索生命的旅程,到底是如何出發 的。當然,我們不會看到旅程結果,甚至可能連一個中途站也看不到,然而,這難道不是一種相當理想的實驗方式嗎?從觀看綵排,跟他們作訪談,再閱讀創作筆 記,我發覺三位核心成員之間的創作甚具張力:陳冠而以夢境書寫文本,暴現意識中的詩意;郭嘉源以形體突入文本罅隙,以圖消弭文字;羅潤庭以聲音回歸聲音, 從文本和形體中勾出聲音的純粹質感。作品主題某程度上是純形式性的,他們首先從文本出發,以一個肉體旅行故事引入另一場內在性旅程。但這卻不是作品的最後 內容,因為在創作過程中,形體和聲音將會加進文本之內,以形體帶出文本內涵,並以此勾引出各種對聲音的創造。於是,文本、形體和聲音三者互相糾纏,形成了 螺旋式的創作進路。
這將會是怎麼樣的劇場效果呢?我在此刻還未知道,但可以肯定,如何把三位核心成員的創作關懷融合成一個完整作品,將會是他們最著力解決,也是作品中 最堪玩味的焦點。一種由我想像出來的觀看方式是:在三方面的「分離」和「融合」之間,實驗性將會被展示,而觀眾的責負,就是警覺地聆聽、直覺地觀看,感受 當中的情緒,忘記任何可被分析的命題。正如那位對他們啟發頗大的聲音藝術家Francisco Lopez所作的演出一樣:觀眾蒙上眼罩,忘掉心,只用耳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