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旋轉,三途川的緣起

寧靜的圓

心性的漩渦

旋轉,三途川整個戲都是一個旅程,是一個向著自己靈魂深處探掘的旅程。從「探尋靜」的意念開始出發,作為文本創作者的我,很大程度上是把個人的經驗寫了進去。大部分文字沿自我一個人去土耳其時的經歷。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旅行,並且去一段不短的日子。和去歐洲和東南亞地區不同,土耳其是伊斯蘭國家,文化差異非常大;而我住的房子是一間很大很大的灰白色房子,裏面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長時間就在一種孤寂的狀態之外,與這偌大而空洞的空間共處。

我非常不安,面對著極深的孤獨感,情緒非常狂亂,但甚麼都沒辦法做。

戲裏面很多場景其實是在描述這樣的狀態:

女子一個人在房間裏,喝水、洗碗盤、踱步、寫筆記,其實都是企圖藉著瑣碎的家務事來抵抗那揮之不去又極度濃重的深層孤寂。

而很多文字的基底都是我在去土耳其時或前後所寫下的,再發展而成現在的某些段落。

我不由得的在想:心靈的平靜,到底怎樣才能達致?

寧靜的圓

那段日子一直處於極度低落的情緒之中,一時狂亂的哭泣、大多數時間鬱結在心裏。唯一有一個下午,過得非常詳和、寧靜。那天我去了藍色清真寺。

那是齋戒月的一個下午,伊斯坦堡總是天朗氣清,乾燥而伴著海風。我一個人離開宿舍,經過巴士和渡輪,到了藍色清真寺。進入清真寺,必須用披巾把身體和頭髮遮蓋住,脫下鞋子;通過一條藍色、有陽光灑進來的步道,我進入清真寺。外面的日頭正照得熱烘烘,裏面卻很清涼,一種平和的清涼。清真寺和教堂很不同,它不是向上向高發展的。它不愛尖頂、沒有造像,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圓。舖著地氈,老少坐在地上,仰望著清真寺穹預上的圓。非常的寧靜。我在土耳其頭一次覺得有被寧靜和祥和包圍的感覺,覺得好安全、可以在這裏好好的休息,沒有人會打擾。

蘇菲旋轉

土耳其是蘇菲教派的發源地,迴旋舞成了觀光的指定動作。並沒有在伊斯坦堡給錢看迴旋舞,因為我覺得那不該是一種觀光消費。那是宗教,是修行,是meditation(靜心)。有幸在香港上過一次梁菲倚老師辦的「蘇菲的慶典」靜心工作坊,嘗試過蘇菲旋轉的滋味。

並不是一開始就旋轉的。我們先經過亂語,把雜亂的能量拋出來;然後三十分鐘的重覆動作,身體和頭腦漸漸進入一種放鬆而又專注的狀態;雙手與雙腳交疊,我們用吻告別過去的自己,左手揚起,上托於天,右手垂落,下付於地,中間,「我」,成為中空的軸心,開始旋轉。初學者容易暈眩,先不閉上眼睛,視線專注於左手掌心來幫助自己。隨著旋轉,景物成為一片轉動中的線條,只有手心清晰可見。在其中,掌心的細紋變得如此清晰,因著轉動光線變換,掌心的丘陵像經過無數個白天黑夜,像地球在太陽之下的晝夜更替。菲倚說,外面的世界轉得很快,就像颱風一樣,可是風眼始終寧靜如一。把自己放空,成為「沒有」;透過觀照,用平等心去觀察自己。

我覺得我離真正的寧靜還有很長的路途,不過我一直在走。而這旅程,無法從別處尋得,是一個向內的旅程。我始終相信生命本身是一個歷練,是一趟未知的旅程,在當中我們學習愛。

我很喜歡菲倚說蘇菲相信生命是一場慶典,身體是一份禮物;唯有盡情的擁抱過肉身的生命,離別是才能走得好。

走往未知的路

所以這部戲並不是已經走向寧靜,我只能夠把我走到目前的路呈現出來。那些狂亂的情緒、面對孤寂時的不知所措,甚至發現了一個原來臉目如此陌生的自己。在做這個戲的同時,我重新檢視著自己,對我來說是某種靈性上的洗練。

戲的第一部分是旅程的啟始,女子在房間之中開始,像船離開碼頭,開始旅程,看似平靜,但埋藏著暗湧;第二部分是一個狂亂的部分,大量的語言、急疾的節奏、能量像巨浪一樣,是漩渦的外圍;第三部分,節奏慢慢放緩,語言開始減退,進入漩渦中心的平靜。

女子的角色一分為二,互相在質問、拉扯;我覺得心是這樣的,有時候人以為自己埋藏得很好,但某一剎那當裂縫給撕開,裏面的傾瀉而出,會被那個躲起來很多年的自己嚇壞。聲音考察者是一個抽離的角色,他用另一種方法看世界。但同樣,並不是用邏輯思辨去簡單化世界、不抱存征服的心態,而是一種用身體的經驗去細緻地感受、以純粹去理解。當中我認為像靜心練習一樣,有一種as it is的觀照的純粹。沒有嘗試在「故事」中嘗試把兩件事拉在一起,我只是覺得兩者可以互為比喻,但毋用硬生生的逐條逐項都要有象徵意義或對應意思的解釋,因為這個戲本身就是在抗拒一種過分詮釋的所謂理性思維。 當中出現的很多段落是超現實的,但我在想,或許我們可以放下邏輯的腦袋,用一種直觀而感性的方法去看世界,當中蘊涵的,是一種如母體的包容。例如有一段男子懷孕,男子用耳朵貼在女子的肚皮上,然後他的身體慢慢改變,成為一個懷孕的身體。這近乎於一種ritual,它不可能是真實的,但透過這種臨摹,我們著實理解了一點東西,而那是不能以言而喻的。

在形式的實驗上,記得Edwin曾說過一個對他影響甚深的當代聲音藝術大師Francisco Lopez,他的聲音現場表演裏,觀眾是背向表演者而座、並必須蒙上眼罩、燈光滅去,無法知道聲音的來源,只能很純粹地去聆聽。我想共通的是對這種純粹性的嚮往。但在這個戲中我並沒有打算這樣切掉觀眾的視覺,我想的反而是,視覺場面與聽覺的關係。如何去引導觀眾進入一個凝聽的狀態?又或者不同的前文後理,如何影響著觀眾的聆聽。就如戲的開場,是女子失眠的狀態,女子在房間裏走動,電視機亮著但無聲,整段就像一段有畫無聲的默片;但其實在這凝練而張力強的狀態下,觀眾的耳朵會對微小的聲音如腳步、機器的低嗚聲更敏感。然後這段的尾再接一段聲音獨自表演的段落,相信和直接播一段聲音的效果是大有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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